散文 | 遇江

发布时间:2020-12-29 04:30:00


若是提到“江”,必定会想到奔腾而来,滚滚东逝的大江之水。江似乎奔涌不停,自北到南,从西到东;江似乎广纳万物,即使是一叶浮萍也怡然飘摇其中;江似乎温柔细腻,将所有细碎都拥在怀。提到江,记忆浮现的,似乎是那位如江一般的阿江老师。



我遇见了江。

江,出现在梦中的记忆里。从唐古拉山涌向东海,从涓涓细流到浩浩荡荡,与雪山之水为伴,汇聚万千细流。初遇阿江时,江早已从遥远的北方,一路拥着冬之雪的灿烂,载着额尔古纳河的大气与磅礴,放缓他的脚步,向着这一方江南之水归来。阿江是我的语文老师,也是重庆人,但却有在北方十年的生活经历。阿江是什么样的呢?瘦高个,花白头,可是身上有一股精神劲儿,年轻劲儿,让他与“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儿”绝缘。与大江一样,阿江也经历了跨越南北,翻山越岭的流浪。重庆师范大学毕业后,服从调剂,被安排到东北教书。北国的大雪远比南国的寒风冰冷,呼伦贝尔市的风似乎也吹不到重庆。可是阿江真的如大江一样,所过之处,便是家乡。阿江说过:“我的家乡在东北。”“我回老家,会路过天安门。”起初听这些话时,还不明所以,跟着大家人云亦云,哄堂大笑,然而当自己也远离了重庆,远离了家乡,只身在外,真正体味到身处异乡的孤独寂寞与排挤之感时,恍然间想起阿江这一番话,才明白阿江容纳万川的磅礴。这是江,四海为家;这是阿江,心在四方。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异乡人,总是有一种无法排遣的忧郁孤寂之感,解法何在,原来阿江早已告诉过我答案:行之过处,即是吾乡。



我与江同行。

梦中的记忆与大江交错的某条不知名的小小支流,在一七年的夏天,遇江,并与江同行。大江之阔,包容万千;江之细腻,广纳万物。大江不会忽略任何一条汇入它的河流,江之水悠悠,是无数河流之水的累积。阿江亦是如此。朝读课上,他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在教室踱行。在那个平淡无奇的早晨,他看到了我手上丑陋的伤痕。江的细腻,大抵在此了。若是换作他人,必定是直接追问疤痕的来历,但是阿江没有。你可以想象,在夏天的某个七点钟的早晨,一个小老头忍着早起的困倦,踱步绕着教室思考如何若无其事地提起学生手上的丑陋疤痕,又不使她产生旧事重提的难过。我只记得阿江走到我旁边说:“以后如果元惠走丢了可以来找我,我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你来。”他背着手,一本正经地。我问为何,他说:“因为你身上有特殊的印记。”更多的细节我已记不得了,但直觉告诉我,阿江此刻是温柔地笑着对我的。这句话,与窗外裹挟着清早晨曦暖色的清清凉凉的晨风,混合三角梅枝梢的沁鼻芳香,一瞬间吹到了我的心里,吹走了那名为“自卑”的低劣感情。我的反应是什么呢?我好像呆愣愣地应答,然后回味了好久,才明白阿江的细腻与一番良苦用心。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读到了这样一段话:

“一直记着小时候母亲给我讲过的两个奇事,那时还小,哭过一次。

我腿内侧长有一枚红痣,是朱砂记,那种赤色终身不变。要是有一天你丢了,我能照这个记号找到你。”

文章的完整内容以及文章题目我也已忘记,深刻的,唯余初读时带给我的扑面而来的熟悉与亲近之感。也是直到那时,我才彻底明白阿江那一席话背后饱含的爱意与细腻。

“天不语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大江无需言语,仅是拥抱就足以包容万流;阿江也不需多言,他的细腻,很轻易地就能被读懂。



梦境接近尾声,我竟也与大江分别。

大江横跨东西,但大陆总与大洋联结。细流汇入大江,这是成为主流;细流涌出大江,这是开辟支流。可无论主流还是支流,是始终交汇还是缠绕又错过,大江总会流向大洋。我与阿江,终是归于茫茫人海,甚至我们的分离,远远早于江与洋的相合。那是与阿江的最后一堂课,一如既往的为了应付第二天的月考而让我们上自习课。奇怪的是,他多了好多话。他让我们不要忘记以前的笔记,要多看多想多反思;他告诉我们,学习要靠自觉,古诗文的背诵,不要老是等到老师和课代表催促才开始;他告诉我们,要一直热爱语文……他没有说,前几天的体检检测出来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他没有说,从那以后,他不会再来高三(2)班;他也没有说,那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是最后与他相处的四十分钟。至今都无法释怀,是靠别人的提醒,才发现他那节课的不对劲。朋友说:自习时,他在黑屏的电脑前站了许久。后来在辗转难眠的夜里想到,原来那是在借电脑屏幕的反光看我们。朋友还说:下课后,他站在讲台上看我们打闹,神色间满是不舍……太难以释怀了,这一切,竟都是经人提醒,我才知晓。

在毕业后的聊天中重提到这件事,阿江说:“圆就是缺,缺就是圆,圆缺缺圆,缺圆圆缺,圆圆缺缺,缺缺圆圆。”这或许能成为我原谅自己,并释怀那件事的理由。

江离去了,茫茫大海,寻不见他的影子。但虚空之中,仿若有一种无形的牵绊,连接着大江与小流,连接着我与阿江。这牵绊,或许也可称为羁绊,即使接替阿江工作的那个人差的一塌糊涂,糟糕透顶,我也始终热爱语文,对文学保持着初心,一如阿江在时;另一方面,我也在努力成为像阿江那样温柔细腻、包容万千的人。

或许,这就叫做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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