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讨厌春天
玉兰花的花语是友谊长存

我讨厌春天。我讨厌飞舞的柳絮缠住呼吸;我讨厌不定的升温令我的厚重的衣服不合时宜;我讨厌稚嫩的绿芽朦胧不清。我讨厌离别。
又是一年春,窗外柳絮飞扬,绿芽在风中颤动。我按下音乐播放键:“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回到那天相遇……”
“快醒醒,上课了!”后桌同学从我身边经过我,喊醒我。我伸了个懒腰,继续瘫在桌子上,争分夺秒再睡一会儿。“我最喜欢的季节是春天。”讲台上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春天吗?我最讨厌了。”我想。春困秋乏,排山倒海的困意逐渐吞噬我,我再次昏睡过去。“你好,我叫冯春,很高兴认识你!”那个陌生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我从困意中惊醒。抬眼,圆圆的杏眼弯成月牙,两颗虎牙微微露出,软软的头发扎起,在阳光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黄。她在讲台说过的话在我脑海浮现。“我讨厌春天。”我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脑子终于开机。尴尬在空气中弥漫,我正准备找补,她突然说道:“没事,你会喜欢春天的。”“啊?”我没忍住疑惑。“快坐好吧,上课了。”她在我身旁坐下。“嗯”我应到。“哦,对了,我叫余冬。”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我知道”她说。“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我压下心中疑虑,开始听课。
早高峰公交车上人挤人。司机一个转弯,“咚”的一声,我撞到杆上,疼痛拉回我的思绪。想起初遇的尴尬,我不禁觉得好笑。低头看到手中的天蓝色的小钱包,那段过往浮现在脑海。
“哪来那么多事,不去!”父亲不耐烦地说。不出所料地直接拒绝。我没多大反应,习以为常让我对此无动于衷。“我去上学了。”我机械地说。我背上书包,赶忙逃离这个冷冰冰的家。路上,一只只小鸟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地迎接春天。“如果有人一直有人陪着我就好了。”我向春天祈祷。
家长会按时开始。教室里一对对家长与孩子其乐融融,唯独我这一角冷冷清清。无动于衷终究抵不过这强烈的反差,孤独悄然爬上我的心头。我烦躁地扭头看向窗外。“柳絮,乱飘,让人打喷嚏、咳嗽,烦;鸟,叽叽喳喳太吵,烦;树要绿不绿,烦……”窗外的生机盎然,我的内心却愈加烦躁。胳膊被人偷偷戳了几下。我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别烦我。“别烦了。”冯春的声音像飞舞的柳絮,软软地落在我耳边,“老师叫你回答问题。”我猛地扭头,却发现老师早已离去。发现自己被戏耍,我抬起胳膊正准备报仇雪恨。 她突然捂住心口,扭捏地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得以身相许。”我被她逗乐,说:“本大侠就放你一马。” 心中那久久不消的烦躁带着孤独,在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春日阳光般的温暖。
那之后,她总像空中飘舞的柳絮,肆无忌惮地闯入我的世界。早自习会把温好的牛奶放在我桌角,包装纸上印着胖乎乎的春芽图案;课间操故意站在我旁边,踩着我的影子跳格子;放学路上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说春天的好处 ——“天气暖和了就可以脱掉笨重的衣服”“春天来了世界都焕发生机”“小燕子们回来了,叽叽喳喳的,多热闹”。
我大多时候只是嗯一声,直到有天她拉着我往玉兰树跑,指着那棵玉兰树,激动地说:“快看,玉兰花开了。”我抬头,一朵朵洁白的玉兰花绽放在枝头,亭亭玉立。春风吹过,玉兰花随风摇曳,带来阵阵香气。她突然扭头看向我,说:“你知道吗?玉兰花的花语是友谊长存。”我看着她被阳光照的透亮的侧脸说:“我知道。”她握紧与我牵着的手,坚定地说:“友谊长存,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我被她这句承诺怔在原地。我想逃离,这种山盟海誓我早已不信。可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一动不动。手心传来阵阵独属于她的温度,这稚嫩的山盟海誓势如破竹地闯进我的心中。冰封的原野开始消冻,心中那颗已然萎缩的种子在此刻感受到春日的温暖,开始不受控制生长。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说:“你会喜欢春天的。”我想:“这句话好像实现了。”

玉兰花败,春天迎来尾声。一天她眼睛红红的,把钱包塞给我时,指尖都在抖:“余冬,我要转学了。” 我捏着钱包的手指瞬间收紧,天蓝色的布料软软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是她一针一线缝的。“为什么?” 我的声音干得像未被春雨滋润过的土地。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虎牙咬着嘴唇:“我爸妈工作调动,要去南方。”南方的春天和这里不同吧,我心里闷闷地想。挽留的话挂在嘴边,却没说出口。无法改变的事说再多又能怎么样呢。我们站在教学楼后的玉兰树下,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白霜。她突然抬头,眼睛里闪着光:“余冬,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看南方的春天,那里也有玉兰花,还有不会呛人的柳絮。” 我点点头,却没敢看她的眼睛。我沉默的低下头,不愿让她看见我眼中止不住的眼泪。
那天她走得很匆忙。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学校门口,手中的钱包被攥得发烫。回到家中,我强忍下心中的悲伤,打开钱包,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春天很好,因为遇到了你。玉兰花的花语是友谊长存。愿它可代我常伴你身侧。”可冯春,逢春,你才是我的春天。
生活又回到往日的平静,可原野再次冰封,心中的那粒种子失去了阳光与水分,渐渐没有了生机。原来,春天真的结束了。春天果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前方到站……”公交车的广播声响起。我猛地回过神,公交车已经到了站台。我挤下车,沿着路边的梧桐树往前走,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路边的迎春花早就开败了,枝桠上长出了嫩绿的新叶,像冯春当年说的那样,透着勃勃的生机。“骗子,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我想。我背着书包,像往日一样走入教室。可不知为何,心中却久违地升起一丝喜悦。
春日的阳光把教室照得像浸在蜜里。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落,我收拾课本的手顿了顿 —— 抽屉深处,一抹白得透亮的颜色钻进眼底,混着清浅的花香漫上来。指尖碰上去时,玉兰花瓣的触感还是软的,带着刚摘下来的湿润。花茎上系着张米白色便签,字迹弯弯绕绕,像当年她趴在课桌上写解题步骤时的模样:“看你桌角总空着,替你留了朵开得最乖的。”心脏猛地撞了下胸腔,开始剧烈跳动。我捏着便签的指节泛白,抬头往窗外望去。教学楼后的玉兰树就立在操场边,满枝桠的花朵开的纯白圣洁。风一吹,一阵阵幽香传到我鼻尖。“余冬,还不走吗?” 后桌拎着书包路过,碰了碰我的胳膊:“看什么呢,魂都飞了。”
我把花和便签攥在手心,快步走出教室。走廊里人来人往,穿校服的学生笑着打闹,衣角扫过栏杆时,带起细碎的柳絮。我顺着楼梯往下跑,衣摆被风掀起来,我无暇理会。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 去找那棵玉兰树。

找到玉兰树时,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
浅灰色的外套,扎着和当年一样的低马尾,发尾被阳光染成浅金。她正仰着头看花枝,手指轻轻拈着一片飘落的花瓣,侧脸的轮廓在花影里柔和得像幅画。听见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圆圆的杏眼弯成月牙,虎牙还是微微露在外面,只是比当年长开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清浅的温柔。“好久不见,余冬。” 她笑着开口,声音像春风拂过玉兰花瓣,软得刚好。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紧,手里的玉兰花像要烧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 怎么回来了?”
“回来赴约啊。”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我面前,伸手拂掉我肩头沾着的柳絮,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衣领,带着微凉的风:“当年说过,要带你看春天的。”
便签上的字迹在脑海里重叠,我忽然想起她转学那天,也是这样站在玉兰树下,说要带我去看南方的春天。眼眶猛地一热,我别过脸,假装看天上的云:“谁要等你赴约,我最讨厌春天了。”
我知道。” 她笑得更灿烂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到我面前,“给你的。”
打开盒子时,清冽的花香更浓了 —— 里面是枚玉兰花苞形状的银饰,花蕊处嵌着颗小小的绿水晶,就像当年我们看到的生机勃勃“南方的玉兰花谢得早,就买了这个,能一直带着。” 她轻声说:“以后春天来的时候,就当我没走。不要再讨厌春天了。余冬,遇冬。可你已经遇到春天了呀。”
又起风了,柳絮落在我们发间、肩头,可是不再呛人。我把那朵新鲜的玉兰花插进她的马尾,花瓣贴着她的发尾,和银饰的光映在一起。“冯春,” 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笑起来,“今年的春天,好像比去年好看。”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牵住我的手。她的手心还是温温的,和当年在树下拉着我的手一样。我们并肩站在玉兰树下,看着玉兰花在风中轻轻颤动。这一次,我不想再放开我们交握的手。因为那个稚嫩山盟海誓比什么都坚固,真的实现了。心中的那粒种子再次遇到属于它的阳光和水分,重获生机。枝丫疯长,带着我们的友谊长成不会枯萎的大树。
远处传来阵阵放学铃声,学生们涌出校门,欢声笑语穿过花丛飘过来。冯春偏过头看我,杏眼里盛着阳光:“要再去欣赏一次春景吗?这一次,我陪着你。”我点点头,跟着她往校门口走。风卷着花香和柳絮,这次没有缠上呼吸,只轻轻绕在我们身边。沉默无声,却已诉说出千言万语。

原来春天真的不那么讨厌。飘舞的柳絮是无声的陪伴与思念;厚重的衣服及时脱掉也不会让人觉得烦躁;稚嫩的绿芽是在等待阳光和水分,终会长大。原来,我只是想要有人一直陪着我。
冯春,我不讨厌春天了。

献给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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