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乡关|广东篇

发布时间:2024-04-11 11:00:00


广东省,简称“粤”,位于中国南部沿海地区,是中国经济最为活跃和开放的省份之一。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广东向世界展示了中国现代化发展的迅猛动力。广东不仅经济实力雄厚,而且文化多元,集中体现了岭南文化的精髓。省内历史文化名城众多,自然风光秀丽,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一片兼具古今魅力、动静结合的热土。

广州





作者:文化传播学院  蔡子婧

在中信大厦门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玻璃整洁如新,“我想,”可谁会想到它的年纪比我大得多?始终如一,自私,无情。”

这样想应该很奇怪。一个人从两千多公里外飞回此地,刚从机场出来就感到羽绒服不合时宜,本该松一口气。



但我的故乡是一个时时刻刻变换面孔的胜地,因而我归心有异,听从本能仔细辨认着。

从南方到北方可能难以察觉,从北方到南方却格外明显,南方的颜色格外鲜亮、明丽,如同修拉的那些点彩画,色彩交织着呼吸。

我的手机比我敏锐一些,将我认作客,弹出一条这座城市旅游热门打卡点的推送,告诉我如果要登上小蛮腰,先付150元。

我到家了。

一切都变得很厉害,至少铺面都换了一轮,茶百道换成了瑞幸,美心换成了面包新语,屹立不倒的还是麦当劳。

但一切也都没变。在一个路人皆行色匆匆的商业区,变化是一种生存规律,也是住在这里的人们的谈资——你不会知道你喜欢去的那家饭馆是不是明天就销声匿迹,但你知道如果它消失了,不日便会被后来者替代。

我很是生疏地走在这片曾谙的土地,一路上被发传单的人拦住,被横冲直撞的外卖骑手逼停,最终为了人身安全,不得不放弃了在家附近散步的打算。




我想告诉什么人,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地铁线路还没开全。街头还没倒满热带鱼一样的共享单车群,纸币也还塞在各个商铺的抽屉。

也许现在的你会在社交网络上刷到“嘉禾乱葬岗”、“沦陷公元前”和“地狱西路”,但你要去问那时的我,她会茫然地告知你:“体育西路只是三号线的橙红色的第六站,去购书中心的话得在那里下车,从我家到那里够播两遍《哈巴涅拉》。”

你肯定会在地铁的出入通道和天桥下见到拉二胡吹笛子的残疾人,他们面前的铁盒里汇满黄铜色、银色的硬币,他们总是沉静地盘踞在属于他们的角落,像是某种不会风化的石雕,肃穆得令人愧怍。


在那些广州还没争着被评为文明城市的冬天里,会有推着铁推车卖烤红薯的老人在马路边出现,很奇怪,哪怕那些纸袋里的红薯总是有点糊,却总比自己蒸熟的好吃很多。

现在的林和西附近有一条巷子,入口处悬着“林和邨”三字,仿古遮今。那里原本无路,而是城中村早集的据点,七点会有一家早餐店卖一屉屉的莲蓉包,撕开外皮流出来的莲蓉是纯正的橙红色,纵使我不爱吃甜,也常常禁不住香味拐去买,以至于在别处吃到白莲蓉包,我总是疑心它们的不正宗。诚然,那时的我并不能先知道莲蓉的颜色仅以所加糖的种类为分野,可不待我同白莲蓉冰释前嫌,城中村就因它的不协调迎来拆迁,我也随之变成了一个食仅为果腹的、无动于衷的忙人,不肯对那橙红色的甜香追影寻踪了。

红色也不止在口头。虽然木棉不适合做车水马龙里的行道树,但总还是会在占地面积大的公园里见到它们。冬天的木棉树最有意思,枝干赤裸,令枝条无法承其重的、硕大的花朵横陈满地,有如怨侣。南方少有这么干脆的植物,它们要么让碎叶残瓣不舍落去,要么就仰仗姿容得人爱幸,被庇护着安居。你该去问那些在满地木棉旁打太极的须发尽白的老人,他们会自豪地告诉你它是市花,并不厌其烦地介绍什么时候可以拿着塑料袋来捡,又如何用各种广州人钟爱的复杂做法把它们变得可吃。但看到木棉树的人能懂,它利落坠下的一片血红何其适合为人尊荣,一分壮阔,一脉英雄。




广州人安静。公交上少有买菜的老人闲话家长里短,只有青年人疲惫的苍白面孔,如果你不幸居住在商业区之中,入夜里的鸣笛声会代替鸟叫虫鸣,大厦灯牌的光亮从窗户中探入,代替了月亮昏暗的乳白。也不奇怪,人在彻底的疲惫下,打破寂静也算多出来的负累。

可广州的一切还是讲究。不是颠倒眠绮罗的烂漫,而是心源无异端的坦然,慢慢地盯着头顶的飞鸟看只影何去,听风吹一缕。花卉难养,不能不卖;早茶排队等成了午茶,总有人排;传下来的菜这样做,就谁都不能改。天黑,灯光刺目丰腴,抬头,釉色的夜可补清瘦的缺。

我明白这是城市化。

它让我家门口的那片灰败的烂尾楼拔地而起变作写字楼,劈开林和西和林和东间的缝隙造了一条林和中路,以防墨绿、紫红、深蓝各色的的士让这里鸣笛不断。

它让我几乎没有固定的邻居,我更熟悉的是随处可见的、变幻的广告和路牌,闻着出租车里皮革后座和汽油的味道,窗外的路灯连成暖色的线条,心思弗猜。

它带走了花市和花灯,带走了报刊亭,带走了绿化广场池里的蝌蚪和金鱼,也带走了我的童年。




如果有一把刀能沿着这个城市的脉络将其切开,人们会看到高耸入云的大厦,被车灯惊走的麻雀,随风跳跃的烟灰,涨得比工资快的物价......以及或明或暗的人生。

也许这就是异化。人们用过度消费喂养恐惧,以矜持躲避审视,在网络的避难所里实现代偿。在现实里翻倒的人们只能同理想依偎,也无相思也无灰,尖叫着抢夺不被分配的机会。

也许正像齐美尔所说的那样:“我们作为细胞的短暂的存在,是属于整个的历史生活的,我们的任务不是谴责或原谅,而仅仅是理解。”

我常常审视我和故乡的关系。有时我原谅它擅自丢掉我的理性,逼我承认我讨厌分开,但更多的时候我劝说自己何必怀念过往欢遇,独困于今。

我想我是理解的。

就像要溺在汩罗江还是挂于凌烟阁千秋无定论,算无遗策的苦不在算,在无遗,一览无余的人生无意义,正因为千金散尽等不来赤壁东风,五丈原上的秋泪才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功败垂成。

在我爱的所在,我的记忆证明这座城市有血脉。



故乡无条件地拥有太多个我的第一次:

第一次站起来是在白云山的山腰,我在这里学会了走路——据说是为了捉路过的一只猫。小的时候,会以为山水属我一人;通往小学的路上种满花树,花瓣或紫或白,我问领路的大人这是什么花,为什么不香,他说是香港开的那种紫荆花。这个勘误被多年后苦念的我纠正,那花其实叫羊蹄甲;第一次坐飞机去北京时,我不忍心眨一下眼睛,河床般的夜色上灯光是不熄的金色流水。十八岁再坐上离广的飞机,我只是将乘务员分过来的毯子裹紧。

那些数不胜数的第一次无时无刻不在塑造我们的认知,我们对第一次要去做的事情没有防备,它决定着往后无数次去做同样的事情的频率和方式,再引导我们成为带有相同气质的自己。

我么,作为它的抛弃者和追逐者,不名一文,一往而深,为它招魂,为它造神,为它做诗人。

木棉不说要重来,它只懂盛开。

它不知道自己被谁爱着,但它一直在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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