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返乡故事”主题实践活动

三等奖作品

作者：王紫尧

早上8点30分，李杭早饭也没吃，匆匆忙忙赶到了自己所在的自习室，“这是我来得最迟的一天，也是最后一个到自习室的。”李杭路过背书室的时候，朗朗的背书声仿佛要破墙而出，推开门一看，所有的位置都已经被占满，于是他拿起了自己的自备椅凳来到了楼道里背书。

他所在的自习室叫24小时自习室。近年来，为了满足返乡大学生的备考需求，李杭的家乡——山西省高平市开设了近10家类似的付费自习室，自习室一般都设有周卡、月卡、晚自习卡等套餐，一月价格在350左右。来这里的多是二本学历的毕业生，他们一般穿着朴素，互相之间也没什么交流，只为了能够在这里进行考研、考公、考编。

高平市是山西省辖县级市，由晋城市代管，位于山西省东南部，市境总面积946平方千米。截至2022年末，全市下辖3个街道、9个镇和3个乡；截至2022年末，高平市常住人口450411人。2022年，高平市地区生产总值完成427.3亿元，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完成56.9亿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2236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9652元。

小城青年的选择

近年来，高平市的经济稳步发展、稳居全省第一方阵前列，由此也吸引了更多返乡就业的大学生。该市人才市场的工作人员王秀娟女士说：“我市人才市场接收毕业生档案的数量每年都在增加，也有学生在学校保留了一段时间又迁回原户籍。”根据人才市场的调研结果显示，这群返回家乡的大学生大都选择了考研考公。

李杭毕业于一所二本院校的行政管理专业，毕业前他在郑州找到了一份与专业对口的工作。但在实习期满后，他认为这份工作没有什么提升价值，而且工资也不可观，考虑到照顾自己的父母，以及日后结婚成本，就选择了返乡考公。

让李杭下定决心考公的，还与小学同学宋豪康有关。高平市虽然近几年经济发展不错，但更多是依托煤矿厂发展起来的，大多数男性留在家乡的出路便是下煤矿打工。宋豪康从小就不喜欢学习，长大后无所事事的他进入了煤矿工作，一个月的收入固定在1万左右，现如今他已经自己买车，并且和家人商量一起买房。然而十几年苦读的李杭回到家乡却只能找到几千块钱的工作，这不禁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此时的他无法脱下长衫进入煤矿挣“大钱”，更无法让自己安于现状去应聘仅需大专学历就可以胜任的工作岗位。

去年年初，高平市举办了2023年春风行动招聘会，除部分工科专业外，大部分职业偏向于文员和销售岗位，并且最高工资为5千元。因此，要想在这个小城市立足，李杭觉得考公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李杭的同桌是一名二战考研的女生，叫申青青。申青青在大三时就选择考研，考完后就感觉自己大概率考不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挣扎，她下定决心要再来一次。起初，她的母亲想让她回到家里考公，提前稳定下来，然而对于她来说，考公是一条无底洞，只是报录比就令她感到害怕。

“但其实让我更害怕的，是家里邻居街坊的七言八语。”申青青有一个比自己大一届的朋友宋伊晴，宋伊晴毕业后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于是靠熟人介绍进入了镇上的一所小学教书。然而，经常会有邻居在背后嚼舌根，认为读了大学也没什么无用，到头来还得靠家里人。她害怕自己的失败，也害怕被街坊邻居诟病，与此同时，她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想要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于是选择了来到这个自习室，下定决心要考研上岸。

此外，在这个自习室里，还有少数的人在准备专升本考试。王妮丹是就读于河北的一名专科生，所学专业为小学教育，谈及未来，她想要回到高平市做一名小学老师。但是十分现实的是，高平市公立学校对小学老师学历的最低要求是本科，因此，她只能通过专升本考试为自己获得入场券，要不然，她也不知道回到家乡后应该做什么。刘洋不同，他所学专业为计算机，这个专业在高平市并没有什么工作需求，到了大城市又会受到学历限制，因此，想要日后在北京找到一份相对不错、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他明白，自己必须要再上一个台阶。

重来一次的底气

然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重来一次的底气。

李杭是幸运的，他从农村到镇上读初中，再到市里读高中，母亲为了给他创造良好的条件，坚持在学校外面租房进行陪读，没想到终于熬过6年上了大学，现在又需要返回来考取工作。如今，由于成本高需求少，高平市的自习室大多不提供住宿服务，于是李杭的母亲在自习室附近租了个房子，又做起了陪考家长，为他提供吃饭以及住宿，方便备考。

在母亲的支持下，李杭没有了后顾之忧，学习起来也更有动力，但是也不乏压力的存在。“我妈租房一年大概1万左右，我考试还报了课程、买了很多资料、在自习室办卡，下来乱七八糟也花了五六千，还不带我后续没考上继续耗在这里的成本。” 李杭的母亲由于身体原因没有工作，他们两的日常花销也只是靠着父亲一人提供，经济负担是他目前面对着最大的压力。

对于申青青来说，她虽然鼓足了勇气要参加第二次研究生考试，但他家人却不太支持。申青青家里不算富裕，有个弟弟还在读大学，父母想要她早点工作帮家里减轻负担，经过与家人的周旋，才得到了母亲的支持。此时正值寒假期间，家里人来人往，她因为没有安静的学习环境又陷入了苦恼，于是提出了去自习室学习的想法。和母亲商量后，因为价钱的原因，再加上过年，仅仅让她报了半个月的学习卡，等到毕业后，在哪里备考又会成为她面临的难题。

除脱产考试外，还有很多在职备考的人。张霞所学专业为法学，毕业时家人想让她准备考公，她选择了同时备考法律资格证和研究生考试，虽然最后顺利拿上了证书，但是考研落榜。每每提起毕业后的选择，她家人都会有所埋怨没有听从她们的建议，白白浪费了一年应届生的身份。在去年她准备转战考公时，家人又开始嘀咕，和家人经常闹不愉快的她不想再向家里要生活费，于是报名了“公益岗位”。“公益岗位”是高平市专门为毕业大学生开设的用于过渡期间的职位，工作任务相对轻松，可以方便备考。

对于张霞而言，她只有晚上和周六日的时间进行学习，于是每次下班后，她就来到自习室，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但是在职备考与脱产备考终究不同，她受到工作、家庭、生活的压力也会更大。就这样在边工作边学习的状态下，她前前后后参加了三四次考试，但最后一次也还是差几分未能入面。她对自己都有了些许怀疑，甚至一个办公室的阿姨也对她说：“你还这么年轻呢，应该多出去闯闯，每天在办公室做着杂活确实有点浪费时光。”张霞听后很难过，她何尝又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着可有可无的工作，但她既然选择了考公这条路，并花费了这么久的时光，她非常想要有个结果。于是，今年的省考，她又报了名。

被按下的人生暂停键

在自习室学习的日子里，比起已升学、已就业的同学，这些备考生的生活进度仿佛已经暂停，整天在两点一线中来回穿梭，除了学习没有更多的奔头。

“24小时自习室”中有一名同学叫崔岩，他是三战考研的“大龄考生”，寒假期间仍然在自习室学习，为复试做准备。当初二战失败后他决定先找工作，他仍记得在当时的6次面试中被提问到了5次“毕业一年后你做什么了，简历上怎么是空白的”。他当时深深体会到，自己gap一年的日子，好像是被暂停，不仅无所成就，还会影响自己找工作。经过自己内心的挣扎，他放低要求，在一家工资不太高的公司先上班，但是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想要考研，于是他坚持了半年后辞职备考。

第三次考研时他付出了比前两次更多的心血。每天7点起床，洗漱吃饭后随便穿个衣服就往自习室走，中午不回家就在附近吃饭，因为他怕回家后容易睡过头，于是干脆直接在桌子上趴着睡一会，到了晚上，他又是最后一个离开自习室的。他提到：“晚上自习室人不多，我喜欢在人少的时候去背书，要不然听到别人背书的声音会受到影响。”每天他回家后还会继续复习功课，直到12点半才安心睡觉。但是他的心态并不是一直都保持稳定，临近考研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他有时候晚上还会睡不着觉，“每天自己的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多想，一想脑子就和过电影一样咋也睡不着”。然而，失眠也不是崔岩的个别情况，在微博上进行关键词搜索，考研失眠的帖子不胜其数。

在2023年，考研人数高达474万，录取率仅为16%，剩下的398.16万人，他们的身上都被披上了gap的外衣，并且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选择。像张霞一样，她从考研失败后又选择了考公，一年又一年的时光蹉跎，让她压力倍增。

在小城市里，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长辈催着谈恋爱结婚，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被安排相亲。今年春节期间，张霞和家人一起回老家过年，时不时会有几个亲戚邻居问她毕业后在做什么，张霞不想说话便搪塞了过去。过年后，她的一个表妹要结婚，亲戚街坊凑在一起，不经意间谈论起了给她介绍对象的事情，更是拿着她与表妹开始比较。婚礼当天，更是有很多男方亲戚把张霞当成妹妹，把表妹当成姐姐，表妹很大方地一遍又一遍给他们解释着：“这是我的姐姐，她一直读书呢。”结婚后，张霞更是看着妹妹过着幸福地生活，每天考虑着去哪里玩，只有她还在原地，仿佛自己的人生没有进度一般。

因此，她更要孤注一掷，考上工作为自己开启新的篇章。她说“这次再考不上，我真得要去外边找工作了”“在家里待着、还有上班的时候，偶尔确实挺压抑的，只有在自习室备考时才会真正感觉到了逃离一切”。

岸的尽头是岸吗

2024年2月26日，考研成绩开始公布。

虽然崔岩这次胸有成足，但在成绩查询的前几天，他还是有些紧张，甚至在25号的晚上，他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根本睡不着。第二天，他拿着手机来回翻，在看到考得不错的同学在微博发自己的成绩时，自己心里更是没底。过了好一会，他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查询系统，好在，成绩很好，崔岩心里一颤，立马告诉了爸妈，他看着妈妈默默抹起了眼泪，自己更是没忍住哭了起来。崔岩的专业比较冷门，谈及未来，他考虑到备考的研究生学校不错，打算毕业后走选调生、或者考取公务员。

申青青报考的学校在26日下午公布成绩，她当时正在亲戚家里，等到查成绩时自己偷偷一人跑进了厕所，“我真是的颤抖着打开了成绩查询链接”，看到成绩后，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想，终于能睡到一个好觉了。

李杭看着身边考研的朋友陆续公布了不错的考研成绩，想象着他们都会过上自己未曾体验过的生活，“说实话，我还挺向往研究生生活的，也不知道自己考公会不会有个结果”，他说。张霞虽然也决定了踏上考公这条路，但看着身边已经在读研的同学，还是会很羡慕，也会遗憾没能考上研究生，提升自己的学历，拥有不一样的可能。

但是对于专升本的王妮丹、刘洋来说，或许，本科学历就已经是他们最向往的。

2024年山西省公务员考试在3月16日举行，在1月14日（最后一次）公布各岗位报名人数的通知中，李杭报考的高平市北城街道已有107人，张霞报考监察委员会已有43人。在本次考试中，山西省竞争最激烈的岗位是阳泉市平定县冠山镇人民政府岗，已经达到了716人，然而，大部分岗位都仅招录1人。

如今，考公已经成为了越来越多毕业生的首选，在2023年的国家公务员考试中，报考人数更是创下历史新高，达到259万，相比去年同期增长了近48万人，但是录取率仅为1.43%。

走出24小时自习室，我们会看到一面“心语墙”，墙上贴满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留下的便利贴，其中有一句话：岸的尽头有岸吗？有人回道：我们尽管赶路就好。

注：本文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