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返乡故事”主题实践活动
优秀奖作品
作者:王朝晴
腊月廿七,万福河边的风裹着冰碴子往领口钻。奶奶蹲在老屋门槛上,用菜刀刮一条冻得梆硬的微山湖鲤鱼,鱼尾甩出的水珠,溅在门前去年的褪色的对联上。这是每年祭祖的序幕——鲤鱼要活着下锅,眼睛蒙红纸,说是让祖宗在幽冥也能瞧见人间的鲜活气儿。
随着人们都进了城,村里只剩下了家里的老人,只有每年的腊月中,年轻人回村过年,村里才又变得喧闹。
腊月二十九,我们全家都回到了老家,去祭祖,去走亲戚,去贴春联,去用一天的时间填满老屋一年的空闲。
每年的这天下午,长辈们都会都会分成两队,男性去祖坟祭祖,女性则在家摆上供品,在鞭炮与纸灰引领的祖先回家时吃上饭菜。我跟在九叔后面想跟着他们去看看麦田里的祖坟,三爷爷嘴上说:“哪有女孩跟着上林的!”却也没阻止跟着的我和小侄女。
家里曾经的坟茔在麦地尽头,一簇簇枯草顶着残雪,像老人花白的头发。同辈的弟弟们把鞭炮摆开点燃,鞭炮壳染红黄土,开天雷炸响,告诉祖宗家的方向。家里供桌摆开时,四叔蹲下从蛇皮袋里掏出三摞黄表纸,纸角印着模糊的朱砂符咒。“现在城里人烧别墅跑车,咱还按老规矩。”他嘬一口烟,烟头明灭间,皱纹里抖落几粒烟灰。与此同时,家里的堂屋里,女人们摆上鸡、鸭、馒头、炸货,念叨着“趁热吃”,仿佛黄土下真能飘出几句应答。
我站在路边远远望着父亲将酒盅里的酒缓缓浇在地上,酒痕蛇行着渗入土地,高香插上坟茔,烧纸时火苗窜得老高,烫得人脸颊发疼。家族新的坟地在大伯家的蒜地里,老爷爷、老奶奶的旁边躺着二奶奶和二伯,偷偷跟着我一起站在路边的侄女说:“我爷爷和他的爷爷离得好近,这样他们就能一起说话了。”
鲁西南人谈生死像谈庄稼收成,老奶奶走时说“该回老院子了”,葬礼上孝子摔瓦盆,非得摔出八瓣才算“圆满”。那些纸马香锞在火光中蜷曲成灰时,我总觉得烧的是人间的执念——怕祖先寂寞,怕断了念想,怕自己某天成了无人问津的坟头草。
仪式尾声照例要磕头,膝盖下的茅草窸窣作响,忽然懂得为什么老辈人坚持土葬——水泥公墓太冷硬,跪不出这种与大地肝胆相照的疼。
回到家里,看到堂屋的供品时,堂弟掏出手机拍供桌上的空酒盅,滤镜调成怀旧模式。三爷爷用拐杖戳他脊梁骨:“老祖宗瞧见这铁盒子要皱眉!”可那年修家谱,正是这“铁盒子”里存的旧照片补全了缺失的三代。暮色漫过河堤时,纸灰随风落在返青的柳枝上。村里的老人们说,柳条能打鬼,也能引魂。如今村口那排柳树被挂上了太阳能灯笼,除夕夜亮如星子,既照着活人守岁,也照着去往坟茔的小路。或许这就是中国人最朴素的生死观:让故去的人仍参与稻谷灌浆、春联更替,打捞起所有未尽的牵挂。
我们终究在黄表纸烧尽的焦味里读懂,祭祖从来不是与阴间的交易,而是给活着的人系上一条看不见的麻绳。绳这头攥着摔瓦盆的裂响、坟头新土里的麦种,那头连着祠堂梁柱间游荡的百年目光,这是刻进骨子里的信仰,是以年为单位见面的家人。当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们开始用无人机、单反相机拍下全家上坟的蜿蜒队伍时,那些螺旋桨搅动的气流里,飘着同样的纸灰,落向同一片等春来破冻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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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庄莹
审核:邱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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