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返乡故事”主题实践活动

优秀奖作品

作者：凌梓萱

2012年《关于实施临床医学教育综合改革的若干意见》提出医学专硕与规培制度并轨的培养模式，构建"5+3"(五年医学院校教育加上三年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为主体的临床医学人才培养体系。

2017年教育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发布的《关于医教协同深化中医药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指导意见》中提到深化院校改革，重点是改革中医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培养模式，推进研究生教育与中医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深度融合。

起初，规培的目的是为医院培养具有良好的职业道德、扎实的理论知识和临床技能，能独立、规范地承担本专业常见多发疾病诊疗工作的临床医师。它分为三大部分，即：社会规培生、单位委培生以及专硕规培生。

但其中专硕规培与前两者不同，它既要承担研究生的学业压力，又要服从自己的导师及其所在科室的安排，还要同时进行规培。

据了解，北京某大学的中医专硕规培要求总时长为33个月，其中包括24个月的通科培训，也就是俗称的轮转（内科、外科、妇科、儿科、急诊等），以及9个月的专科培训，即你所学的专业方向所在的科室。

总的来说，就是研究生生涯中充满了规培。

这时很多人不免发出疑问：

如果说规培生与医生干着差不多的活，也被算作大半个医生，那么，他们有工资报酬吗？

正在北京某中医院规培的小王表示，有是有，但也几乎等于没有。医院一个月发500，一年只发10个月；学校一个月也发500，一年发12个月。

一年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一，甚至赶不上北京随便一个行业的月薪。

更令医学生无可奈何的是，对医院来说，他们的身份是医生还是医学生，都是视情况而定的。

发工资的时候把你当做学生，放假加班的时候，就把你称做医生。

“眼看着春节假期来临，同在读研的朋友都早早返乡回家躺平时，我年三十还在医院值夜班，那一天，我想退学的情绪达到巅峰……”

01

打杂工or管理病人，医院就像一个大工厂

规培的日常工作，一句话来说就是管理病人，但实际而言就是打杂工。小王说，它的打工性特别强，有很多很杂的工作，比如说推病人做检查、跑腿、办出院、跑医保……这都需要你去做，毕竟人家带教老师也不会去嘛。反正几乎每天都会被这些杂事琐事缠绕。

当然，平日的询问患者病史、写病历、打病历等一整套的程序，也是规培学生的工作之一。说到打病历，小王提到，由于医院资源的有限性，即电脑太少，人又太多，办公室又小。你需要做的就是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抢到电脑，再把病历打了，整个办公室就是一个电脑争夺战的现场。这一情景让我不禁想起了小学初中时每周一节的电脑课，机房一开门，全班同学涌进去，只为抢网速快的好电脑的景象，又无奈又好笑。

总的来说，在医院的学生就跟砖头一样好用，哪里需要哪里搬。

护工的活、护士的活、上级医生的活，无论公活私活都可以分给你，浪费时间做毫无意义的事，小王感慨：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读研究生呢？还是在工厂里打杂。

02

带教也骂人，护士也骂人，病人也骂人，心理承受能力upupup

原本，从规培中应该学到的是：如何管理病人，以及如何当好一名医生。但小王在经历了几年的规培生活后，实际上却感觉学到的更多是，怎么跟人相处，以及对自我情绪的控制。

因为规培它非常特殊的一点是，每个月或每两个月都会换到一个新的科室，且每个同学规培的顺序都是不一样的。没有分组，只是分个人，所以每个月每个人都会到一个新的团队，就是有新的领导、新的同事，然后新的患者。于是要学着跟他们相处。小王回忆道：“反正这一年到头需要接触的人至少有1, 000 多个以上，i人都要被迫变e了。”

不仅如此，小王在工作的过程中发现，每个科室里都没有绝对的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比如说开医嘱的一些方法，每个科它有自己的习惯，但也不会特意告诉你，这就需要你主动去学去摸索，然后依葫芦画瓢地开出来。

小王在骨科轮转时就遇到了一位非常难以沟通，并且喜欢挑刺的老师，对此他表示很无奈，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奇葩”，所以他也只能忍着，努力平复自己的怨气。

比如说医院的设置是需要你打印医嘱，并且打印在一张纸上。也就是说你开完一条再开下一条的话，是在这张纸的继续打。所以这个操作就很难，如果纸的位置没有摆对，就有可能打印在重合的地方。而且打完之后还要去给护士校对、签字才能执行，非常原始的程序。

而这个老师就经常会突然说，我还要加开个什么药。这时的你可能已经将医嘱打好交给护士了，所以就又要去取回来再打印一次。但你找护士要，护士也会骂人，可如果你没有及时按他的要求打出，他就会开始大发雷霆。

“反正就是受气，受医生的气，受护士的气。”

小王还说，有很多护士也特别喜欢骂规培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学生会因为左脚踏进病房而被骂的程度。他强调并没有夸张，因为遭遇过类似的事，更不要说其他的事。

当然，除了忍受医生、护士的气，医院更常见的，是会遇到无数奇葩病患，让他感觉到无语凝噎。

都说久病榻前无孝子，在医院里，总有一些爱“装孝子”的病人家属，他们以关心病人为由拼命压榨医生，可一旦触及自己利益了便立马会翻脸不认人。

小王就碰到过一个这样的病人家属，只要有一点小事就对医务人员破口大骂，指责医生不负责任、对病人不好。但当他的父亲需要做CT时，由于病患已经90岁高龄而无法正常躺平，所以需要家属在旁边协助。他听了之后却想都没想立马拒绝，因为害怕有辐射。最终协商未果还是医生在CT室里扶的。

可以说在医院，能够尝遍世间冷暖，看遍人生百态。

03

夜班：所有规培学生的噩梦

说到夜班，那是无数医学生的噩梦，是对人的身体机能以及心理素质的巨大考验。小王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上夜班的情景，那时的他才刚上临床两个月，对于很多工作都不太熟悉。一个大五啥也不会，系统不会用，也没有人教，甚至连心电图都不会做，所以当时他的心里特别忐忑。结果那晚还有特别多的事，他记得很清楚，1点、2点、3点、4点……都有人来叫他起床。作为一个临床小白，小王很多事情不会自己处理，所以只能叫老师，跑上跑下，跑前跑后，他一整晚都没能够入睡。那时的他只觉得无力又煎熬，第一次萌生了想退学的念头。

但本科毕业后他顺利保上了研究生，也正式开始了规培的工作，夜班成为了他司空见惯的事。当被问到其中最辛苦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急诊夜班。”急诊的排班很特殊，是一种“白夜下休”的排班方式。意思是四天一轮：第一天白班，第二天夜班，第三天早上8点钟下夜班，然后第四天就可以休息，第五天再接着上白班，所以一个月大概就有6个夜班。夜班一般来说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且常常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

最严重的情况是刚送来就已经心脏骤停没有心跳了，需要立马进行心肺复苏。这时需要所有的同学轮番上去给他按压，同时上气管插管之类的。小王说自己也参与过两次抢救，但很遗憾的是最后那两人都没活过来。有时觉得，生命真的很脆弱。

“很辛苦的时候是真的很累，每天都很累，可以说每天都想退学。”

有一次小王周末在脑病科上24，就是从早上 8 点上到第二天早上 8 点的那种24。当时只有一个值班老师和一个同学，那天来了四个病人，听着不多，但从早上 8点到晚上10点，整整 14 个小时，小王说自己除了吃中饭和晚饭的二十多分钟以外没有休息一秒钟，这种超负荷高强度的工作量，让他感到精力枯竭、力不从心。

回家之后的他只想一直躺着，干不了任何事。可面对他的却是数不清的课业压力：大大小小的考试、时不时突然冒出来的腾讯会议、要开始筹备的毕业论文……繁重的工作及课业压力压得他快喘不上来气，他的唯一感觉就是胸闷气短，在上了一个又一个夜班之后，现如今的他每一次坐车，系安全带时都需要将安全带拉松一些，不然就会感到无法呼吸。

04

共情能力的急速消退：“你要先把自己过好了，才能去同情别人。”

如果说规培前后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变化，小王直言，最大的变化就是自己不再那么容易同情别人，好像变得更冷血了。

上临床前小王说自己还是挺有同情心共情力的一个人吧，比如看到网上的一些事件新闻还是会有较大的情感波动，很容易的去同情他们的遭遇。但现在的他对于这些事情已经很少有情感波动了。

有时遇到那种很严重的患者，然后家属也……“唉，我在旁边我现在其实很难共情这件事情，反正共情不到，甚至会萌生出‘又是一个难搞的患者’的这种想法。”就是你可以感受到他们家是很惨，但是情感上很难与他们共情。

之所以变成这样，小王觉得就是一句话：“你要先把自己过好了，才能去同情别人。就现在这样的状态，我反正觉得自己过得不行，就是没有到一个身心健康的状态，是没有办法去同情别人的。”

作为每天都待在医院的医护人员，对于每一波流感，都是难以幸免的。外面只要说又来了一波（流感），门诊和病房就开始了。一年没有十波也有八波，哪怕是时刻带着口罩，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小王的老师们同学们都相继开始感冒发烧，可是即使病了也不好请假，最多就请两三天到顶了，但这种流感没有一周其实是很难好的，更别说对于一天到晚连轴转、身体本就吃不消的医护人员来说了。

“你不去上班，就是别的同学替你完成工作，也不太好意思。”小王二阳的时候请了两天假，本来快好了，结果在急诊上了一天白班后又迅速加重，第二天接着就是夜班，只能咬着牙撑了下来。可毕竟医院上班也不是坐着办公室、动动鼠标的工作，它可以做到不仅需要对着电脑几个小时，还可以每天走八千步。

脑力加体力劳动，小王开玩笑说上班之后再也没失眠过。

05

“有种不是在学中医的感觉”：中医行业的西医化

在上临床前，小王还是很期待规培生活的。因为通过本科的学习，小王深深认可了中医的基本理念以及整体体系，秉承着传承中医文化的宗旨，课余时间也会积极地训练自己的实操能力，比如：在宿舍与室友互相针灸、为家人把脉看舌苔……而有机会能够在国内数一数二的中医院学习，他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够学习到很多中医的实践知识。

可当真正上了临床，小王却惊奇地发现，中医院简直就是大半个西医院，尤其是病房那块（门诊还是比较多中药相关的），流程什么的其实跟西医院并没有太大区别。比如用的药基本都是西药，治疗方法也是比较依赖西方的理念，中药反而开得比较随便。

“我说句实话，就会觉得不是在学中医的感觉，尤其是研究生。”小王直言。因为他本科的前三年在学校几乎80%的课程，学的都是中医，但到了大四大五就在医院了，研究生三年也在医院，他失望的发现，这三年如果想学中医基本靠自学，就是没有人会主动教你，也没什么机会去学了。

中医学分析治疗疾病的基本思路是“辨证”，就是通过中医独有的诊断方法，辨清疾病的原因、部位、性质等，再概括成某种性质的证，选择相应的方式治疗。就以感冒为例，若表现为恶寒重，发热轻，无汗，头痛，口不渴或渴喜热饮等，辨证为风寒证；若表现为身热较著，微恶风，头胀痛，咳嗽，痰黏或黄，咽燥等，则辨证为风热证……不同表现、不同阶段、不同的人，所获得的方子都不一样，讲究“一人一方”。但西医讲究的却是“对症”，即根据疾病出现的症状相应地进行治疗，就像每道题都会有一个标准答案。

用培养西医的这种规模化、标准化的教育方式来对中医进行培养，是否合适？通过规培培育出的中医专业的学生，真的能学到多少东西吗？现在的中医院的模式，是否违背了中医学的初衷？中医行业的西化问题，应当引起更多人的重视。

作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病房的中医规培生小王说，规培了这么久，跟着老师专家们见到了形形色色的病患，可无论是平时的教学查房（以教学为目的查房），还是写治疗方案、用药，每个老师都是自然而然地从西医思路进行讲解，而不是中医。虽然病房也会开中药，但大多数时候用的都是所谓的“经验方”，即根据经验的拟定的固定中药方，并没有做到中医所倡导的“一人一方”，其效果也是可想而知。

“工作的时候你根本感觉不到有在帮助他人,把所有看似相似的病人都当做同一类型，开同样的药。你看那些药，会产生怀疑，这些药真的有用吗？”

小王的灵魂拷问也引发了我的深思，近年来大肆涌出的“中医黑”，以及所谓的中医创新化、科学化、现代化理念，让中医行业不自觉地走向一个“自证”的误区，它努力证明自己的合理，证明自己的科学，证明自己不比西医差。可是正如莫泊桑所说：“他人的误解，就像一根束缚住你的绳。你越在意，越辩解，绳就会勒得越紧。”中医其实无需自证，也无需将西医的那套照搬过来管理中医，只需坚定在自己的舒适区走自己的路，保持与发扬自身特色，才能留住自己的根，培育更多有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