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返乡故事”主题实践活动

优秀奖作品

作者：覃锋华

正月初十日，天晴。

“老世，今日饮佐啦，又得去边度饮？”

“饮马赢根本饮马赢，上午饮得隔里邻舍下午豆亲朋老友咯”【1】

【1】岑溪白话转普通话表达，饮：吃喝，一般指去吃酒席。佐：着，过。边度：哪里。这两句话的意思分别为“老板，今天你去吃酒席了吗，去了哪里吃啊”“去吃啊，酒席太多了根本吃不过来，上午吃完邻居的下午又得去吃亲戚朋友的，一整天都在吃酒席啊”

这里是广西自治区梧州市岑溪市，古称义州，要说文化艺术必须唱段牛娘戏，搬出上灯酒和岑溪白话；小吃美食当属豆腐酿茄子酿辣椒酿油腐酿芋荚酿……在这里，万物皆可酿；岑山溪水有天龙顶双源泉，市区有义洲大道横贯其中，内有义昌江蜿蜒过境，是广西壮族自治区辖县级市，由梧州代管，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南部两广交界处，独特的历史文化氛围，养这一方水土养这一方人。

在这里，市区和乡镇村庄的道路联系不多，出城不易进城也难，于是村往镇上甚至市区上买东西，叫趁圩，那些日历板上挂着的挂机，日子尾数是三五九、二四六的就是圩日，每个乡镇的圩日或有不同，但相同的肯定有一点：圩日当天小商贩小三轮嘉陵摩托甚至挑着簸箕的扁担都会出现，民风淳朴。

年年有新人，岁岁有今朝，看的上灯也过的新年的，都是一群人和几代人。

盘曲九转十八弯的乡村水泥路上，烟尘混合着清新空气的神奇味道出奇的熟悉好闻，李四世骑着嘉陵【2】带着李三妹经过村大队【3】唯一的小卖部，四四方方的农村自建水泥平房平平无奇立在这三村路口处，门前淘汰木沙发的一只脚用纸皮垫着，让木木坐在上面的覃庆朋的身子也倾斜着，一手扶着椅把手，一手撑着拐杖，看着风年残烛同身旁突兀出来的瓦房一样，新的四四方方和旧的泥砖瓦片不够新鲜，人也是。现在新鲜的新贴的春联和鞭炮，还有明亮的花灯，一盏接着一盏密密挂着，里面的灯在白天不够亮其实，但是像一团灯，高的低的挂着，除此之外，房子右手边的黄泥屋瓦顶也是倾斜的，漏雨又漏风。

【2】牌子名，摩托车的一种，因价格便宜性能优秀耐用，原先常为乡镇交通工具

【3】村委会所在地域

但是这就是村里唯一的小卖部，李四世停下车买了几大瓶雪碧可乐花生牛奶，一边付钱一边给覃庆朋递了根自己卷的老旱烟，又觉得不妥，从耳朵上拿了根烟递了过去，自己则叼着刚才的老旱烟，只转头看了看三妹，示意她过来过来把瓶瓶罐罐都先提着。三妹无言，提着走开了一点，低着头走的路，又直直地在晴空之下等着父亲，无聊时便抬头看看小破屋子满满挂着的彩灯，红灯，亮亮的、新鲜又突兀。

“老世，今日生意哋闷样【4】，家家户户嘟摆上灯酒，马去【5】啊，还在这守住间靓铺？”李四世看了看那一排灯，乐呵着说。

“老了咯，啊只叨个只又叨【6】，饮马赢去又马去得，豆到度【7】等住你哋来帮衬帮衬我咯”覃庆朋说完，想站起来，但是拄着拐杖的手实在是抖得厉害，双腿也是，也就作罢了。“你今日又去边度饮？”

“诶呦诶呦，坐住坐住抽根烟先，哪里轮得到我帮衬你。年年都饮，今年到李耀财屋咯，听说新妇【8】都两个女娃了，今年终于得子，亲戚去帮帮啦！今日正月初十办上灯酒的人才是你个大客户，阿弟儿呢，这么多年都不回家看看的嘛？”“你这里有酒吗，给我秤两斤返屋【9】饮。”“还有，拿两瓶好点的桂林白酒，装箱子里贴张儿红纸我带走。”“给酒瓶身也贴上！”李四世吐着烟圈不紧不慢说着，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忙活着啥，但也只是掐着手上的烟。

【4】岑溪白话转普通话表达，意思为“怎么”

【5】看看

【6】那个人叫我去另一个人也叫我去

【7】就在这儿

【8】媳妇，不是指新进门的妻子

【9】回家

无聊罢，三妹还在晒着呢！

“细妹儿啊，帮你叔秤酒去，我去拿酒！”覃友朋招呼着屋里的小女孩儿，屋里瞬间就有动静起来了，自己颤颤巍巍刚起身，就和三妹招招手，“三妹，天热的很，进来坐着凉快，快来啊。”三妹摆摆手看了看李四世，羞怯地说“不用了覃爷爷，我爸……阿叔快好了。”覃庆庆朋无奈笑了笑，去那小破屋拿新鲜酒去了。

走的时候啊，细妹儿蹦蹦跳跳骄傲着举着哇哈哈塑料瓶和爷爷说，爷爷看啊，我这次可是秤的清楚啦！是正正好的二斤酒，这个屏上面也是这么说的！这是姐姐教我看的呢！爷爷摸着她的头，夸的咧。走的时候啊，三妹抱着装着酒和饮料的箱子上了李四世的摩托车，摩托车起火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李四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转头对屋里的覃友朋高声说：“多谢沃，生意兴隆啊老世！”

“细妹儿啊，让你阿姐别只是在窗边发呆了，我刚才抬头都看到咯，叫她下来帮我搬一下这个灯，挂高了。”

这番场景便是正月初十上灯节，在岑溪，这上灯节可比除夕春节热闹喜庆幸福氛围多了，也更重视。

上灯的习俗源于汉朝，曾在两广地区流行，粤语中“上”是“挂起”之意，“灯”通“丁”，故生男孩亦称为添丁，谐音“添灯”，俗谓“上灯”。发展至今，上灯节在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岑溪、藤县、容县、富川、桂平等桂东地区及广东省部分地区延续了这种风俗，尤以广西岑溪市举办的“上灯节”最为隆重。上灯节一般为期五天，又分三个步骤，在正月初十零时开始“上灯”，正月初十到十六“暖灯”，正月十六“落灯”。某些地区在正月初九或十一或十二或十三“上灯”，正月十五或十六“落灯”。

每当正月初十上灯节来临，岑溪市会出现三大奇观。第一奇观是街上挂满花灯任人采购。一般上灯人家要买回两盏灯，一盏挂在厅堂，一盏挂在家乡村里所属的寺庙。每盏灯里要包两颗卵石，表示后继有人，可以传宗接代。第二奇观是全市的大小饭店，全都爆满。有的在一个月前就订了酒桌，少则十几桌，多则上百桌。有的酒店摆四轮，上午9点开桌，12点一轮，下午3点又开桌，6点又一轮。第三奇观是市民都有喜酒喝。谁都有三姑六婆，七叔八舅，添丁了，上灯了，可喜可贺，封红包，喝喜酒。城里人到各家饭店，农村人走村串户。有人说这是全体岑溪人的“饮日”。

岑溪人人都说，今日係全民饮日，人人都有的饮。你饮我饮就是饮日，大酒店大饭店、小村庄小村席都是吃席，富的穷的都挂起来灯，大家相聚一堂的主角也都是为新添满月男丁。女孩满月虽有满月酒，但办的人办的规模远不及于此上灯佳节。

对于满月酒，一般都是当地富贵人家办的，或是家中长辈开明一些，但是也得有一定经济实力支持，办得满月酒又请得亲朋老友街坊邻居的，无一不说生了这女儿生的公主命。在大多数老一代的观念里，要是家里头胎生个女，那必须要个二胎还要个男，要是家里穷得叮当响只供得起一个人，那必定是家里的小世祖被送去上学，女孩辍学打工，养大了是世祖，嫁出去收是彩礼，娶进来花的是彩礼，光宗耀祖的世祖，传宗接代的世祖【10】，聪敏的愚笨的只是个男孩就是祖宗，得供起来。

【10】小祖宗的意思，形容很小孩子很金贵

这看来，办上灯酒就不一样了，只要生的是个男孩儿，在当年正月十初十前满月的，家里的人都会为其“上灯”，要是正月初十前出生到今日尚未满月的，要到下一年正月初十才上灯，叫“上老灯”。办上灯酒开饮，庆祝又得儿仔，所谓“正月初十晚凌晨十二点爆竹烟花震天响，整个城都知道你边家边户生得只仔”，生仔是知道的，饮又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今日梨木镇村席桌子上饮的酒啊饮料啊是不是三妹一个人抱上桌的，桌子上的饮食是厨房的阿妈阿婶从早上几点整到几点才端上饭桌的，不知道李四世今天除了光顾覃庆朋的小卖部寒暄之外，还在哪些厅堂抽着烟高谈阔论谈古论今，说东说西说的都是说些你啊我啊生仔係福。

酒席流水，月上天穹，正月初十晚十一点五十九分到十二点整，鞭炮声声连，烟花束束开，锣鼓喧天，花灯初上，一整片天空都是今日万里晴空的样子，敞开的屋檐窗子里谁知道长夜迷迷漫漫，谁又知哪一日才饮得赢。

正月初十晚，夜明。

阿姐是细妹儿，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