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返乡故事”主题实践活动

二等奖作品

作者：吴怡欣

01

“可能找不到了”

“说不准是被野猪吃了。”饭桌上，母亲这样说道。

“不会吧……”我一边回答一边祈愿这样可怕的猜测千万不要发生。

“村里人都是这样说的，老人家走丢了这十多天，那个搜救队啊，诶哟，都要把山翻过来了，什么沟啊洞啊全都找了，这人还是没找到啊！”母亲手里的筷子随着她的讲述飞舞着，“这天又冷，山里的野猪找不着吃的，这不就……”母亲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我的脑海闪过寻人启事上那个老婆婆的照片：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棕红的睡衣，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老婆婆已经九十岁了，她本该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看着儿孙绕膝欢笑，可现在却不知去向，甚至生死未卜。

因为老婆婆年事已高，又患有阿尔兹海默病，家人为她买了一个定位器，以防老婆婆出什么意外。但人总有疏忽的时候，新年前的那一天，老婆婆的家人给她洗了一次澡，给她穿上干净的新衣裳，但是那个定位器却被遗忘了。在大年初一这个喜庆的日子，老婆婆一大早就出门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出门，甚至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样出去了，就这样失踪了。老婆婆的家人直到下午才发现老婆婆不见了，他们急忙报警，叫上村里的乡亲们一起去找，可是都没有找到。

公众号中的寻人启事

在老人失踪的第16天，我联系了走失老人的家属，希望能进行一次采访，但家属因为工作繁忙，拒绝了采访。于是，我联系了参与寻人的蓝天救援队的郑队长，希望通过采访进一步了解该事件详情以及其同类事件。

通过采访，我得知救援队目前的搜救力度已经减小了很多，而那些热心的乡邻也不可能一直帮忙找下去，现在只能期盼更多的人看到寻人启事，认出失踪的老人。郑队长说，搜救一般会持续十天左右，大部分的失踪人员在此期间都能找回来。但这一次的搜救尤为艰难，由于泰顺县山地丘陵较多，而老人所属的坑斗岚村更是偏僻，公路只有两三条，但隐藏在绵延丘陵里的山路却有如蛛网一般。更不幸的是那段时间一直下雨，这不仅使老人的处境更加危险，也增加了搜救队的搜救难度。

“目前仍旧没有找到。”郑队长叹了一口气，“老人失踪的事件之前也有发生过，数量不多，有找回来的，也有再也找不到的，像这样失踪了十几天的，可能……”

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街边的寻人启事

02

“不如死了算了”

老人失踪的事件就好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里，令我在想起时便感到不安与哀伤。我也有奶奶，如果有一天她也得了阿尔兹海默病，也在某一天不知为什么走出了家门，也忘记了回家的路……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高中同学，巧合的是，她的外公也患有阿尔兹海默病，但不幸的是外公在确诊一年后就因为脑萎缩去世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外公有患阿尔兹海默病的可能？”

“在2019年的时候，我妈妈和我说，外公有一次出去散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其实我们那个村子很小，但外公就是不认识了，必须要家人去找才能回来。”

“在此之前，外公有什么行为异常吗？”

“有一个比较严重的事，就是有一次我外公把别人家的山给烧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烧，整个人都是懵懵的，之后连消防车都来了。”

“那在发现这些情况之后有带外公去医院检查吗？”

“一开始大家都没有特别在意，只觉得是老人年纪大了，记性变差了，所以也没有特地去检查，直到外公出现排便不正常，吃饭没有胃口，家里人才带他去县医院检查了。”

“那外公生病前后有什么变化吗？”

“有。以前外公特别喜欢讲话，但生病之后就不爱说话了，变得很木讷，可能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不大认识人了，而且耳朵也是处于半聋的状态。”

“之前有了解过阿尔兹海默病这个疾病吗？”

“之前有听说过，但是不了解，直到外公生病了我才去查了相关资料。”

“在外公生病之后一般是谁照顾他呢？”

“主要是我外婆。因为我爸妈都要工作，我舅舅又在杭州，所以是外婆在照顾。有一次，我放月假回家，看到外公被绑在藤椅上。因为外公在患病之后小便失禁，一直插着一根尿管，但是他的破坏力特别强，喜欢拆东西，外婆怕外公把尿管弄掉，就把他绑在藤椅上了。”

“外公患病之后，家里人是怎么想的呢？”

“我是想能不能把外公送到大医院去检查治疗，但是我爸妈觉得外公年纪都这么大了，这个病治疗起来很复杂，也治不好，就不要再折腾了，还不如在家安度晚年，就有点……安乐死的感觉。我外婆就是觉得外公只是年纪大了，农村很多老人到这个年纪都会这样，不稀奇，好好照顾就好了。有一次，我看外公那么难受，我忍不住和妈妈说了一下，妈妈说‘还不如死了算了’。但我明白，妈妈不是真的想要外公死，妈妈是外公的女儿，她那么爱外公，她只是不忍心看自己的爸爸受这样的苦……”

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我听出她的声音已经渐渐哽咽了。

患者精神陷入混沌，肉体缠绵病榻；家属无能为力，心如刀割。无路可走，只能在痛苦中等待死神的降临。

03

悲剧的缘由

老人走失的事件和同学的讲述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个疾病能如此“横行霸道”？我不禁提出疑问。

在几天后，我的疑问有了一些解答。

首先，是认知不足。

我在村里随机采访了十位四十岁到五十岁的中年人，除去两个受访者家中没有老人，剩下八名受访者中有五名听说过这个疾病但不了解，两名家中有老人患有此病，一名则完全没听说过这个病。对于如果老人出现记忆力衰退以及自理能力衰退等现象是否会前往就医的问题，十位受访者的回答完全一致——不会。他们都认为这是因为年纪增大而出现的自然现象，无需就医。

之后我又采访了三位八十岁以上未患病的老人，分别是两位八十五岁的老婆婆和一位八十八岁的老爷爷。三人均表示没有听过这个疾病，在我和他们解释了一遍这个疾病的概念，两位老婆婆均认为自己不可能会得这个病，老爷爷没有回答。对于如果出现病症是否会前往就医，三位老人均表示不会。

因为认知不足，大部分人包括患者自己，都将阿尔兹海默病第一阶段出现的症状当作老人因年纪增大而带来的正常现象，直到病情发展到第二阶段，老人出现失语、失认、尿失禁等现象才前往医院就医。在上文提到的一位家中有患者的受访者就表示，其实我们村很多老人（她举例了三四位）都像她患病的长辈一样，而且有好几个都是在自理能力出现问题之后才被送去检查，检查完之后接回家养着。同时，认知不足还表现在对疾病的轻视，没有意识到阿尔兹海默病的可怕。阿尔兹海默病是不可逆转的，患病不仅仅会导致记忆力衰退，丧失自理能力，还会带来许多并发症，例如肺炎、胃肠道感染、败血症等。只有了解了阿尔兹海默病的可怕，才能真正重视起来。

采访的镇医院

其次，农村老人的医疗检查中并不包含有关阿尔兹海默病的检查。我相继采访了一所镇医院和一所村卫生院，受访的医生表示，目前有定期为社区内的老人进行检查，但一般是有关血压、血糖、血常规、尿常规之类的，并不包含有关阿尔兹海默病的检查。对于之后是否会增加有关项目的检查，镇医院的医生表示如果该疾病在老年群体中变得普遍应该会开设相应的门诊，村卫生院的医生则表示这要看医院的安排。

采访的村卫生院

其三，农村设施不足。蓝天救援队有一个项目叫“黄手环”项目，这个项目会给患阿尔兹海默病的老人分发黄手环定位器，一但老人走出黄手环设定的安全范围，手环就会发出警报，家属也会收到消息。我问了郑队长我县救援队是否有这个项目，郑队长回答由于我县山多，山里信号差，定位器之类的项目并没有开展。

其四，患者缺乏支付能力。《阿尔茨海默病在中国以及世界范围内疾病负担的重新评估》显示，我国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平均每人每年要花费 13 万元，其中超过 67% 是交通住宿费、家庭日常护理费等非直接医疗费用。许多乡镇医院并没有开设相关门诊，如果要为患者治疗，则需前往大型医院，这些花费对于一些农村居民来说可能是一年甚至几年的收入，更何况这种疾病就算进行治疗也无法逆转。所以，有些农村老人就算检查出来了也不愿意治疗，甚至有些老人拒绝健康检查，生怕检查出什么疾病。

根据《中国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家庭生存状况调研报告》显示，截至2019年，我国有超过1000万的阿尔兹海默病患者，这还不包括那些患病却不自知的人。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加剧，阿尔兹海默病患者人数也在不断上升，每多增加一个数字，就会多一个家庭的悲剧。

04

如何对抗？

到目前为止，阿尔兹海默症的发病原因仍不明朗，有多种假说，并且一旦患病就无法治愈，只能通过治疗缓解病情发展。

所以如何对抗阿尔兹海默病？一是预防，二是治疗和护理。

想要预防，首先就是要普及阿尔兹海默病的相关知识，展开疾病宣传活动。第二，家属要多关心老人，鼓励老人多做健脑活动、多运动、多社交。美国芝加哥拉什阿尔兹海默症中心研究发现，抑郁症患者得认知障碍症的风险更大，所以如果发现老人有抑郁症的倾向，家属要及时提供帮助。第三，将阿尔兹海默病的检查加入老年群体的健康检查中，阿尔兹海默病有专门的检测题，可以通过提问的方式检查老人是否患病。最后，由于农村经济较落后，许多老人的家属都在外务工，很难及时了解老人的状况，所以发展农村经济，减少空巢老人也是预防老人患病的方法之一。

关于阿尔兹海默病的治疗，虽然目前阿尔兹海默病的特效药还有待研发，但是已有药物可以缓解病情发展，但有关阿尔兹海默病诊治渠道还有待完善，《中国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家庭生存状况调研报告》的数据显示，有50.87%的患者家属希望有更便捷的诊治渠道。2019年，北华大学的大学生团队依靠互联网制作针对阿尔兹海默症初期护理与预防的手机APP，帮助已患初期阿尔兹海默病的患者，像这样的项目能起到的一定的帮助，但这还不够，患者和患者家属需要一个更加权威、全面的诊治平台。除此之外，关于患者的护理也很重要。阿尔兹海默病的护理负担重，尤其是当病情发展到第三阶段时，一些家属照料病人压力过大，甚至会产生心理疾病，这就需要社会来一同帮助，比如开设机构为患者提供专业的护理。最后，关于预防患者走失问题，可以多开展和宣传像“黄手环”这样的项目。

当我写到这里时，那个老婆婆已经失踪二十三天了，最可能的结果是什么已不必言说，我只盼望着以后这样的悲剧能减少，直至消失。